“阿桦，阿桦，你醒着吗？”那天夜里，我本该睡着的时候，这么问。
“我现在醒了。”它回答。
“阿桦，告诉我你之前恋爱的事。”我说，心里想
着从小爱秀发上掉落到我嘴唇上的水滴。我们坐在那里，静听了一会儿蟋蟀的低鸣。
“我还在马戏团做事那会儿，爱上了一位杂技演员。”阿桦说，“她是在我之后几年加入的，她名叫大丽，就跟大丽花的大丽一样，也像那个红颜色。我们一起表演节目，她在我的背上翻滚和倒立。她非常美丽，会穿着一身亮橙和鲜红的演出服，衣服上面亮闪闪的，她头发上还插着羽毛。当我绕着表演场奔跑的时候，她看上去就像燃烧的凤凰，从我背上的灰烬中升起。”
“她也爱你吗？”
“很难讲。”阿桦回答，“你自己恋爱的时候很难说得准。不过我记得有一次她过来跟我道晚安，还给了我一袋花生。你知道她说什么吗？她说：‘给你这个，因为我想让你开心。’那是我这辈子最浪漫的一刻了。”我想了一想阿桦背上的女孩：她把手撑在它的肩膀上，双腿在空中并拢，接着打开，脚尖紧绷得像个芭蕾舞演员。要保持身体平衡，难度肯定很高，她一定非常信任阿桦。
“有一天他们在我们的节目里加了新花样。”阿桦小声说道，“她站在我背上，我加速快跑，然后嗖的一声，另一个杂技演员从秋千上荡过来，把她从我背上提走。他们在空中翻着跟头，我则站在底下望着。那是个很受欢迎的节目，我却非常讨厌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每次她被提起的那一刻，就像我身上的一部分被拿走了。我朝上望，她越变越小，像是小孩不小心放开了牵线的红色气球，越升越高，越升越高。”我把脑袋放在阿桦的肩头，让身子随着它的呼吸上下起伏。
“气球。”阿桦说，“就是那样，充满空气，非常轻盈，但不能把任何你想再见到的东西加到上面。”阿桦用鼻子抹去一滴眼泪：“别对任何人有所依恋，鸽子，你会用一辈子剩余的时间等着那人归来，或者更坏，等着你自己归来。别对美有所依恋，别对自己的美丽恋恋不舍，或是对美丽的图画念念不忘。你眼里所见到的城市会改头换面——街道渐渐陈旧破败，邻居们在家里垂垂老去。也别对希望有所依恋。我告诉你，没有船会驶来，也没有道路带我们离开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。”
我们一起坐着，最后我说：“你并不真相信你说的那些，是吗？”作为回答，阿桦伸出鼻子拎走了几幅画上的盖布。它转过画，我看到上面都画着一只巨大的橙色和红色的天堂鸟，一只美丽的生物，用细小的笔触非常仔细地将羽毛勾勒得栩栩如生。我想象如果把掌心贴着那些鸟儿，一定能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温热。
“她爱上了另一位杂技演员。”阿桦说，“他们一起私奔去了巴黎，从此我再也没见过她了。不过我觉得那不是真的，因为我在哪儿都能见到她：在夏季风中摇摆的黄色小花，像海面灯塔那样一明一灭的萤火虫，或是月光在鸟的羽翼上洒下的阴影。”
“他们去了哪里，阿桦？”
“什么去了哪里，鸽子？”阿桦问，听上去有些困了。
“所有你对她的感觉，我是说，那些感觉离开了你，进入这世界中。它们会怎样？不能就那么消失了吧。”
“我想不会。”阿桦打着呵欠回答，鼻子呼噜呼噜的，像是远处的火车，“说不定它们永远在世上旅行，在湿润的草地上旋转翻腾和飞舞。也说不定我们走运，能不期然遇到它们。”阿桦睡着了，梦见它长出了飞翔的翅膀，高高地翱翔着，将这世上所有的红色气球一一捕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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